老街是个梦

东篱竹客

先顶 后读一贯作风 [s:32]

黄叶村人

老街是个梦

老街很短，从南到北，市河两岸的跨街楼几经沧桑，如今只剩下河西的一段，大概两三百米吧。撒泡尿就能走完了。
老街也很长，自繁华至衰落，风风雨雨，已有数百年历史了。
老街早已不是街了，昔日的南货店、烟纸店、理发店、布店等都已改头换面，成了普通的民居。黄昏里，晚风吹来淡淡的忧伤和寂寞。
站在老街的孤独中，我仿佛又回到了童年。
清晨，阿爹摇着一只小船，摇进市河，停靠里仁桥边的河桥旁，系好了缆绳，上岸，走进茶馆店里，找个座位坐下。里面早已坐满了人，绝大部分是渔民。茶馆店是小镇上最热闹的地方，坐在那里。泡一壶茶，天南地北地闲聊，可以消磨一个上午。辛苦和劳累一时都忘记了。阿爹摸出烟斗，装上烟丝，用火柴点着，便吸了起来。他不大说话，人家说得有趣时，就会微微地笑一下。阿爹从口袋里掏出几分钱，叫我去买大饼油条。大饼摊就在茶馆店北面，不远，几十步路。镇上只有这一个大饼摊，所以生意很好。每次去，都要排队的，等一会才能买到。做大饼油条的是一对中年夫妇，态度很和蔼。他们做的大饼油条味道好极，又脆又香，至今难以忘怀。
那时，我在镇上读五年级，学校在市河的东岸，解放前也是学堂，是凌家创办的，校长叫凌闻梅。学堂的旁边是城隍庙，有一棵大树。抗战时，城隍庙被日本鬼子占据，土匪陈瞎子带了几十个人在市河西岸攻打，打了一夜。后来，日寇派来了援军，土匪就撤走了。听说，那一仗打得很激烈。
里仁桥初建已无考，清康熙四年、乾隆初年曾两度重建，现存之桥是民国十八年重修的。每天上学、放学，我都要从里仁桥上走过的。
市河两岸，原来都是跨街楼，后来，一场大火，东岸的楼房全部烧掉了。现在只剩下西岸的一段了。这段老街，以前是小镇上最繁华的地方。这些商店叫得出名字的只有两家：广泰昌食品店和大众饭店。广泰昌是爿百年老店，自产自销，云片糕、绿豆糕、酥糖、袜底酥等等，品种繁多。前面是店铺，后面是工场。它的牌子在当地是有名的。但儿时大概没有进去买过东西，所以印象不深。
印象较深的是一家小百货店，叫什么名字已忘了，好像也从来没有注意过。小百货店里经营的商品，有剪刀、面盆、热水瓶、袜子、手套、绒线等，都是一些家庭的日常用品。还兼营纸、笔、墨水等文具用品。有个柜台还卖书，最吸引人的当然是小人书。如《草原英雄小姐妹》、《鸡毛信》、《雷锋的故事》等等，还有许多革命样板戏以及电影故事连环画。我用阿爹给的零花钱买了很多小人书。小人书是我童年最好的伙伴。记得表弟也同样喜欢小人书，每次到舅舅家里，便顺手牵羊，偷几本回来。表弟到我家，乘我不注意，也会把我的小人书藏进口袋里，带回家去。日积月累，我买的小人书越来越多，估计有好几百本。但后来几次搬家，这些心爱的小人书陆陆续续地遗失了。这是非常可惜的。
小百货店的不远处，就是大众饭店，这是老街上当时唯一的饮食店。早上供应馒头、面条、馄饨，但我好像也没去吃过几回。大众饭店也有外卖，比如糖醋排骨、雪菜烧鸡、红烧鱼块等。但记忆中最好吃的是三鲜汤。它的主要配料是鱼头、鱼尾、鸡块、白菜、面筋和粉丝。价格也便宜，因此深受欢迎。大众饭店早就关掉了，三鲜汤这样的人间美味从此就再也不能吃到了。
每逢春节，老街上的商店都纷纷打烊，有的只开一上午。街上便摆了许多小摊，卖玩具的、卖气球的摊前总是挤满了许多儿童。还有一个捏面人的，他会捏水浒中的一百零八将，会捏西游记里的唐僧、孙悟空、猪八戒，还会捏龙、凤、鸡、老虎等动物，捏得很逼真，活龙活现的，而且不需要多长时间。你想要什么，他都能很快捏出来。因此，他的生意是最好的。
这些摊头大都摆在大众饭店门前，因为那里有一片很宽敞的空地。饭店往前是一家烟纸店，然后是一座小桥，过了桥就是老医院了。老医院原来是凌家的一个墙门。街上的商铺大半是他们的产业。凌家一族中，有当官的，有经商的，有教书的，有文人墨客，也有土匪强盗。什么人都有。凌家出过一个凌莘子，早年加入南社，与柳亚子关系很密切，迷楼雅集，黎里酒社，他都积极参加活动。著有《紫云楼诗集》，未刊行。他的诗做得很好，深得柳亚子的赞赏。
现在，老医院已多年不用了。新医院则是在凌莘子故居的遗址上造起来的。凌莘子的故居是被日本鬼子烧毁的。老医院已变成了居民的住宅房。
里仁桥还在，旁边多了一座水泥平桥，人们骑着摩托车、电瓶车、自行车从桥上匆匆而过。
阿爹不再摇着小船到街上来吃茶了。
捏面人也不知到哪里去摆摊了。
摆大饼摊的那对夫妇大概都已经很老了。
跨街楼里的某一家居民正在播放着苏州评弹《啼笑因缘》，依然是旧时的味道，哀怨动人。
我觉得自己越来越怀旧了，但儿时的印象也越来越模糊了，只记得一些零零碎碎的情节。因此，老街的记忆也是很不完整的。
那么，就让这些残缺的记忆留在梦里吧。残缺的东西，总是最美好的。